与大部分技术出身的投资人不同,刘林在研究生阶段的研究方向是国际关系中的国际政治经济学。
他的研究内容主要是战后日本科技工业的发展,通过对战后日本实体产业的梳理,理清日本是如何在美国产业政策的引导下,以“雁形结构”串联起东南亚产业链,同时不断在本土精进基础研发与生产工艺,进而在国际产业分工中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的。
这一过程的无数细节既让刘林找到了当代日本工业崛起的历史对中国现阶段发展实体产业的借鉴意义,更重要的是激发了他对实体产业发展的浓厚志趣,而一级市场能近距离参与实体产业发展的职业路径,因此毕业后,刘林选择把投资作为他职场生涯的起点。
在2015年的时点,移动互联网进入下半场,社交、电商、游戏等核心生态位的格局已与今天并无二致,潜在的市场空间已然被开发殆尽。在移动互联网初显疲态的同时,硬科技领域却领来了前所未有的时代机遇。“中国制造2025”、“工业4.0”等口号被确立为顶层设计中的国家行动纲领,为硬科技投资夯实了最坚实的政治基础,同时国内对于科技赋能的需求水涨船高,这条赛道也因此成为2015年左右绝大多数VC机构的兵家必争之地。
在产业发展逻辑和现实业态的共同推动下,刘林选择将自己“投资”进了硬科技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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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林的投资哲学论
当部分技术派投资人还在追求技术的颠覆性和商业模式的盈利性时,刘林却认为,日常对哲学、科技、政治、文化等宏观规律的研究积累才是思考投资的本体。
刘林表示,“从微观的视角看投资,看到的只是一家企业的生老病死,考察的主要是创业团队、原始技术、资金利用效率等内部因素。但若是想要寻找一家企业背后成长曲线的规律,则必然要去企业之外的宏观世界中找更多的影响因素。”通过长时间的投前跟踪和动辄7-10年的投资周期比较,刘林发现影响企业发展更多的还是接近形而上的宏观因素:哲学、科技、政治、文化乃至物理法则都应涵盖在投资逻辑的半径之内。
现代科技的发展推动力主要源自自然科学和人文哲学的发展,以主观的先验认知能力和先天直观形式为基础,再从自然界的现象、经验中抽象出具有普遍必然性的知识,这一认知过程反复运用在物理、材料、生物等学科领域,尤其是对微观粒子特性的把握,是最近几十年科技产业创新的最主要原动力。而它最终的发展目标是拓展人类对时间、空间、认知能力的前沿边界,这三者是人类社会穿越时间的永恒需求,也是所有硬科技投资都不能回避的主航道。
具体来说,在时间上,通过对生命科学的研究提高人类的寿命周期上限和生活体验;在空间上,通过对能源与材料的研究,拓展人类在空间中的移动能力和物流能力,进而提高人类生存空间的半径;在认知能力上,通过对数学、高能物理的研究,交叉提高算法与算力结合的综合性能,使其能够对客观现象进行更精准的感知探测和模拟计算,进而为人类创造新的知识、提高信息沟通效率、精神娱乐生活等需求奠定物质基础。
刘林认为,在这样的逻辑框架下,投资人不会遗漏任何硬科技的主要赛道——最底层的技术驱动反应了人类社会最根本的发展需求,今天硬科技最火热的投资也集中在生物医药、新能源、新材料、AI算法、各种技术路径的芯片算力平台、传感器、通信技术等满足人类发展需求的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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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科技投资的三大布局
当前科技创新引领经济增长的动能显著放缓,增量不足而存量有限是这一时期国际产业链变化的主要导向。针对有限的蛋糕,凯恩斯主义抬头,国内外政治因素正不断加深对产业演化的影响与干涉,全球主要经济国家已经从从对中低端产业转移与分配的争夺过渡到对高端产业的争夺。
高端产业因高毛利率、技术密集性、人才密集性的特点,更容易为东道国保护、也更不容易被国际金融资本把持,尤其是目前我国半导体产业面临的卡脖子的技术问题,让刘林对国内高科技民族工业的发展与保护怀有更特殊的责任心,也让他更专注于寻找原始技术创新、核心技术进口替代的投资机会。
目前,刘林与祥晖资本已经逐渐聚焦在半导体设备、半导体设计、人工智能三条主赛道上,并不断在核心技术、下一代关键应用场景进行超前布局。
其一是精投产业链中的“枢纽型”项目。这类项目往往是产业链上不可替代的、具有垄断效应的关键公司,能够通过这一个项目可以获得整个行业的入场券。同时这类项目的投资可以极大的体现机构的专业性、也很大程度上提高了机构在该领域的话语权。
其二是精投具有重要产业资源背景的项目。这类项目的创始团队往往属于一个创业群体,如清华系、华为系、锐迪科系,通过一个项目的投资可以接触、打入到关键的产业圈子中去,进而接触到更专业的项目、了解更前沿的行业信息。
其三是厚植聚落。一级市场上,大量中小投资机构投而不管,而头部投资机构已经尝试联手上市公司、大型央企国企、大型产业资本,试图亲自做局,插手产业链的塑造,甚至直接下场配置管理团队介入实体企业的运营,从项目的全生命周期出发,一直扶持到终点。
而中小机构在子弹有限的条件下,只能坚持精投关键项目并持续围绕其产业链进行上下游的投资,最终在一个细分领域中投出一个生态群,这种打法更能体现出差异化竞争优势,快速挤占商业丛林中诸多小聚落的生态位,尽量避开重资本热衷炒作的所谓明星赛道,布局更多不为人关注的隐藏冠军,择时择势,使投资的多个项目一起形成坚固的聚落壁垒,同时内部之间也构建出上下游的合作关系,让资本流、业务流甚至人员流在多个项目之间形成良性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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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科技投资的时与势
科学的发展绝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科技投资的择时择势非常重要。
科技树上的前置技术未解锁,后置技术的大门是无法打开的。而前置技术所需要投入的时间成本往往是以十年为周期进行积累的,对于前期科研投入巨大,后期也需要不断加码研发投入的硬科技行业,想要实现业绩和利润的增长,需要漫长的周期和十足的耐心。这也就决定了科技领域的投资必然要对科学发展的脉络存有基本的敬畏,尊重前置技术的探索,绝不能轻易奢谈“弯道超车”路线的出现。
所以对于过度概念化的、未经规模化应用与工业化改造的实验室阶段的技术,刘林和祥晖资本仍然采敬而远之的态度,更倾向于选择前进障碍已清、符合市场需求的产品模型、已得到印证、工业化改造的水平以及已经达到爆发临界点附近的赛道重点关注,力争投资时点极限贴近产业爆发点,以期每个项目都能紧紧控制在基金存续期内完成资金的回收。
而对于“势”的判断上,在一个科技产品的生命周期开始之前,刘林选择对其潜在的规模和延续的时间需要做出大致的分析,一方面是为了反复确认其得以广泛铺开的科技前置条件是否得到满足,另一方面是为了快速定位benchmark——例如半导体领域的晶体管集成度、电池领域的能量密度、弱AI领域的预训练模型参数规模、自动驾驶的L1-L5自动化水平……这些指标不仅是评价同赛道不同企业技术水平的标尺,也是对一条技术赛道的生命周期长短的判断准绳。
以人工智能为例,刘林在选择进入这个赛道时,首先会对这项技术进行追本溯源的分析。“人类可以对人工智能抱有怎样的期待?人工智能的哲学基础究竟是依赖相关性还是因果性?在发展的过程中,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分工合作是怎样的?人工智能的研究路线究竟是Human-inspired还是Human-like?如果这些前置的形而上的问题不在一开始得到彻底的解答,必然会导致整个行业在错误的方向上兜圈子,空耗人力、资源与最宝贵的时间。而在四处碰壁之后我们已经定位到可理解性是人工智能亟待解决的最核心需求,从可理解性的角度考虑我们就可以对AI的技术路线、技术水平进行重新校准。”
硬科技投资既不是炼金术也不是算命,更不是从一线下来的技术员或科学家单纯的认知变现,投资需要不断回望历史、哲学、科学、政治、宏观经济的高峰,在独立的思考中践证商业模式的判断,学会利用时间这一关键变量巧妙地在产业生命周期中把握投资的时与势,最终形成具有前瞻性的宏大布局。